那孩子一直是最讓他頭疼的傢伙。
長得特別漂亮,無論男女都不是他的對手,臉蛋也好、氣質也好,談吐很有教養,出身名門,是個萬眾矚目的商場新星。
家裡從商出名,任誰都知道他作為獨子必定會成為接班人。
只有男人知道他並不想。
只有崔明晰知道他不想要那些財產、那些璀璨,那些人人都欣羨的美好人生,他可以全部都不要。
儘管他不想,他不願。
儘管他不。
「老師,你名字裡有兩個日耶,那我可以叫你日日嗎?」少年趴在他辦公桌前的擋板,纏著他要私人聯絡方式。
「不行。難聽。」宋明晰擺擺手,頭也沒抬,推了推眼鏡繼續備課。
那是他剛接下那個班的時候。那年宇文曜才十五歲。
「你好無趣。」少年搖晃著身子,趴得更低了,還試圖伸手摘他眼鏡。
「我是很無趣,所以你別老纏著我。」男人嘆息道。
打從他接任導師後,接了這班級乃至初次見面後,宇文曜就老纏著他,跟前跟後,就算不是上班內的課還是追著他跑,每節一下課就能看到他出現在門口等著他下課,在上課鐘響前總是窩在他的辦公桌前。
真不明白這樣有什麼樂趣。
「不纏著你,老師可能就不記得我了。」宇文曜笑著說,看不出心思,「我們不是才剛認識嗎,要讓你記起我啊。」
崔明晰終於抬眼望了他一下,搖搖頭,「你們這年紀,就該去和朋友打打籃球還是什麼的,班上漂亮的女生也很多啊……雖然沒你長得好看,不過長相平凡的女生通常是最好談戀愛的對象。」
「老師也是嗎?」
這時崔明晰眼前的分機響了,正巧蓋過少年的問句。
男人掛上電話之後,又看向他,「你剛才說了什麼?」
少年用食指捲了一圈長髮。「沒什麼。老師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男人正眼端詳了他許久,年輕的那孩子就那樣和他對視著,長長的睫毛下是流光溢彩的眼睛。
「很好看啊。」崔明晰發自內心的說。
「真的?」
「嗯,老實說你是我目前為止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他點頭,嘴角輕輕揚起,似笑非笑。「也是最難纏的一個。」
宇文曜乾脆的無視了後面那句話。「太好了,那老師以後也不會遇到比我長得更好又更難纏的人了。」
「你可別這麼跟別人說,會被討厭的。」
「只要老師不討厭我就行。」宇文曜笑著說,漂亮的桃花眼瞇了起來。
男人對此的回答只是笑著搖頭,權當他又說了和平時一樣的玩笑話。
少年什麼也沒再說,上課鐘又打了。
十五歲的少年,是個漂亮的孩子。
成績優秀,除了體能末等,其他什麼都好,不過他的父母倒是對體育成績沒什麼意見,他們說「反正以後在公司裡也沒什麼走動的需要。」
崔明晰第一次聽見那番言論時,他想,宇文曜必然是自小就被捧著呵護了。畢竟是個對家族來說珍貴萬分的孩子。
其實除了對自己特別執著外,對待其他人倒是溫文儒雅,面子裡子都要給人做盡的模樣,處事周到,很得人疼。同學也喜歡和他說話。
但崔明晰見過他和別人相處的模樣,一片虛無與假象,高貴又不可攀,如同這所貴族學校內其他養尊處優的學生。
那不是真正的宇文曜。
宇文曜在他面前,一向是搖頭擺尾、明朗而燦爛的。
男孩的同班同學總是笑著調侃他是老師的忠犬。
崔明晰每每聽見,總覺得那個詞在他們口中多少帶著詭異的嫉妒和或多或少惡意,但宇文曜一向不介意,甚至引以為榮。
他還是繼續跟著他,什麼也沒有變,升上了二年級。
十六歲的宇文曜仍然優秀。
崔明晰經常想,和這孩子相同年紀時,自己可能沒他一半聰明。
宇文曜做什麼都在行,教給他的總是過目不忘,是個很好的學生。
過了一年,宇文曜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他周日會去社區圖書館的放映室,看每周新進的文藝片,結束之後再到童書區拿幾本圖畫書看。
結果他從再度開學的第三周,就看到宇文曜坐在童書區笑盈盈地等著他。
「老師喜歡圖畫書?」宇文曜語氣中倒沒有幾分藐視,是很平淡的問句。
「嗯,我念高職的時候,讀的是設計,還在兒童故事屋打過工。上了大學,跨系選修了很多藝術相關的課。不過最後還是考上了數學研究所。」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當時的自己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又什麼都想做。
宇文曜偏了偏頭,也許是在思量些什麼。
少年在藏藍的長袖毛衣映襯下略顯蒼白的手,輕撫著書頁上的圖畫線條。
男人的視線跟著那無意識移動的指尖,無聊想著,那雙手一定是冰冷的。
「當時的老師,放棄了夢想嗎?」
崔明晰聽了這問題,沉默了許久。
夢想啊。
成為他們所稱呼的大人之後,似乎沒再向自己提起這個字眼。
「放棄了喔。」他微笑著說。
一時之間,宇文曜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不過,也許不要放棄比較好呢。」崔明晰望向他,「我一直想畫一本很好的故事書,能夠守護某個孩子平安長大的那種。」
「關於後面那個,老師最後還是會達成吧。」少年卻說。
面對男人投以困惑的眼神,他只是輕揚唇角,溫柔的說,「因為你是老師啊,不是嗎?」
說得也是。崔明晰了然。
也許有些夢,在清醒後依然會殘留、積累,因此才成就了現在。
「你果然很會說話耶。」男人笑嘆,抬手揉亂少年的頭髮。
那個瞬間,宇文曜的神情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