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
AlyKki-Ching.
金波多
我認識了一名少年。
他很年輕。我猜年齡只有二十歲出頭，或許還在學也說不定。
我只見過他一次。我們還未熟識，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再見面。
妻夫木海人。如名，是個日本人。
他來韓國受獎，據他所述，容許我不太清楚他用日韓語交叉的方式描述了什麼，至少具體的答案我給不了。但我想是個關於演員的獎項。
也許他是個演員吧。我猜啦。
他來我工作的酒吧喝酒，你知道的，我在那裡作酒保有幾個年頭了。
我主動找他搭話，誇他染成藍色的頭髮很漂亮。
是真的很漂亮，就像我老家附近一望無際的海一樣，隨著他的動作被拂起，髮梢微捲，跟海浪很像。
他看上去喝茫了，就像任何一個第一次喝酒的小男孩一樣，搖搖晃晃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一樣。
然後他拉了椅子坐到吧台前，開始和我聊天，但大部份都是他在說話。
他說的日文和我之前學過的不太一樣，夾雜著我不熟悉的腔調。那時我以為是因為他醉了的緣故，事後才知道那是關西腔。他是京都人。
「你來韓國唸書嗎？」
「不是，來領獎。」
「領獎？在首爾嗎？」
「在釜山，明天早上才要過去。」
接著我對他說我的家鄉在釜山。他問我是個怎麼樣的地方，於是我開始告訴他那邊的風景和玩樂與美食，說著我都開始想家了。
「靠海嗎？」他專注地聽了許久後問了這麼一句。
「嗯，離海很近。啊，離你們福岡市也很近。」我補上。在這個晚上之前，我從未想過只在地理課學過的地緣關係會出現在我和某個人的話題中。
「京都也離你很近啊。」他噘著嘴說，語氣帶著不悅。
「什麼意思？」我笑著問，只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
然後他說，我在這裡，我就是京都。
我喜歡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帶點高傲、又有著酒醉後的狂妄。
我看著他，然後笑了起來。他用夾著日語發音的非敬語韓文問我笑什麼？
不用敬語時的妻夫木就像在街頭隨處可見的少年一樣，但他比較可愛。
我很喜歡他每個看似普通又不平凡的模樣。總是很有魅力。
「那我想去京都一趟。」在我深思之前，這句話已經衝了出口。
他笑了，笑起來很美。他說一定會帶我去。然後我也笑了，像個傻子似的。
妻夫木海人
他告訴我他叫金波多，還將手機號碼及韓文名字寫在我的手心上。
我欠了他一筆酒錢，還有一份送我回旅館的人情。
但我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只記得一點點。畢竟醒來時因為宿醉頭痛欲裂，壓根沒機會回想昨晚經歷了什麼。
記得那些和我不太相熟的同期生約了要去弘大的夜店玩，但我對吵鬧的地方沒有興趣，反而去了一間開在小巷弄裡、坐滿歐吉桑的小酒吧，那邊有點像日本的居酒屋。
其實我不會喝酒，但這裡除了一般的燒酒，也有顏色鮮艷的調酒。就只衝著顏色漂亮，我點了幾杯來喝。
就像之前每一次喝酒一樣，我很快的醉了，酒保先生大概以為我是第一次喝酒的小毛頭吧。真是丟臉。
酒保先生有著染成藍黑色的短髮，整齊地梳成油頭，在白襯衫外穿了藍色的西裝背心，裡頭半展開的襯衫領子下是淺藍色領帶。
接著他稱讚我的藍色頭髮很漂亮，於是語言不通的我，開始仗著自己酒後的勇氣，用我夾雜著日語口音的韓文跟他搭話。
酒保先生看來並沒有因為聽不太懂我的韓文而感到不耐煩，只是一直微笑著聽我說話，就像我在說一個全世界最有趣的故事。
但事實上我只是在說我因為什麼來到韓國、來領怎麼樣的獎，以及讓我得獎的音樂劇內容還有劇組裡的生活。
我相信這些瑣碎又不重要的事，他絕對只聽懂六成以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實在說得累了，又喝了一口藍色的酒。
「金波多。」他說，「在韓文裡是深海的意思。」
然後他也問起我的名字，我也告訴他我的姓名。
我還有一個外號叫Umi，但我忘記有沒有跟他說了，我想應該沒有，因為他一直到將我送回房間時都還叫我作妻夫木先生。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韓國人都像他一樣友善、溫柔，這是我第一次出國。我甚至連東京都沒去過幾次，就像喜劇電影裡的鄉巴佬。
昨晚我似乎還和他提起了家鄉，他說他的家鄉在釜山，也就是我正在前往的地方。他說了很多那邊的事，但原諒我只懂了四成，好吧，也許只有三成。我記得他說那邊是個靠海的、美麗的地方。
他說起自己的故鄉時，臉上出現了思念的表情。
我鮮少離開京都，大學也考上了京都造形藝術大學的舞台藝術科，一直都在老家待著。遠離家鄉到都市工作，對我來說是很抽象、只有在戲中才有機會揣摩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說了什麼，容許我的記憶有點殘缺。但我確定他說了「想去京都一趟」，我似乎答應了會帶他去。
我希望能再見他一面，就算只是為了還酒錢也好。
金波多
昨晚下班後送妻夫木回旅館，原先打算送他到大廳就好，但他那副醉醺醺的樣子根本沒辦法讓人放心讓他獨自回房，最後還是由我帶他進房的。
他該死的毫無防備，說不定還沒上過哪個女人的床。
我很懷疑他是否交過女朋友……不，這不是在懷疑他身為男性、還是一名有魅力的男性的能力，只是他太漂亮了，難道女朋友不曾嫉妒過自己的戀人長得比她來得美麗嗎？
要說長得漂亮、出色的男人，我們這裡演藝圈就多得不能再多了。
但妻夫木是和式的美貌，長得一張日本人的臉蛋，沒醉的時候想必也是個受過正統日本教育的多禮青年。
真希望我有機會見到他沒醉的樣子。不過依我的工作看來，除非我給他喝無酒精飲料，不然約了他又要求對方不要喝醉，的確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我在房裡的床頭櫃上留了張寫有我的聯絡方式的紙條給他，希望他醒來之後能打電話給我。
前提是他今天起床時還記得昨晚曾經遇見我這個人。
於是來到了今天。我的職業讓我在晚上上班，我有整個早上的空閒時間。
打掃公寓時，我開著電視看關於釜山頒獎禮的相關報導。
新秀獎算是不大不小的獎項，專題播報到一半時就揭露了入圍名單。
其中當然也放了一小段作品影片和入圍演員的小幅報導，妻夫木也有。
那是一部以同性愛為主題的音樂劇，而妻夫木飾演的即是男主角的同志戀人，作品節錄片段則是妻夫木著白無垢、捧著骨灰瓷進行傳統結婚儀式的畫面。
他當時還未染成藍色的黑髮，順從的貼著瓷白的臉，和紅色的禮服內裏與雪白的傳統服裝襯著，白得就像一團光暈。
作為旁白的記者，大致介紹了妻夫木就讀的學校，誇讚他貌美、演技優秀。
接下來一直到出門上班前的兩小時內，我花了一些時間找到他入圍獎項的音樂劇，認真的看了一遍。
劇情描述一對同是孤兒的同性戀人從相愛到男主角因病過世、但對方還是堅持完成他生前想辦一場傳統婚禮的願望。
這樣的劇情在日劇中並不少見，但能以同性為題材演出的確是不小的革新。另外，組了個金牌團隊卻找來一位只有校內出演經驗的大學生也讓人耳目一新。
妻夫木的演技好得就像他真的愛上了那名男子似的，簡直是天生的演員。
不，不是簡直，他的確是。
晚上上班時，店裡的電視正同轉播著頒獎禮現場。妻夫木所屬的劇組讓他走在最前頭上紅毯。穿著西式正裝、梳起三七頭的他看起來就像個乖孩子。
說到這裡，他終究沒有打給我。果然是忘記了嗎？
不過能認識像他這麼優秀的演員，即使只有一面之緣也夠了吧。
妻夫木海人
在釜山結束頒獎禮後回到飯店，從西裝口袋摸出一張紙條，才想起來要打給酒保先生。
他還記得我嗎？
剛才站上台受獎時，台下黑壓壓的群眾全都笑著送以祝福的眼神，我卻緊張得差點將獎盃摔掉。
從今以後在有我出現的戲劇廣告上都會打著「新秀獎得主」這樣的頭銜吧。
「喂？」那頭的電話接通了，這時我才發現差不多也到了收店時間。
「啊，這時間打給您會不會造成困擾……」我想著如果他在忙的話就掛電話，但對方卻說已經下班了，現在在公寓裡。
「昨天晚上麻煩您了。」我說，用著彆腳的韓語道歉。
「沒關係，不是什麼大問題，不用抱歉。」他笑著說，背景傳來電視的聲音，應該已經在休息了。
「啊！如果您在休息的話，要不要我先掛電話？」我忙著說，猛然想起我昨晚有沒有失態？現在他聽了我的敬語應該覺得很奇怪吧。
「不用。你明天還在釜山嗎？」他問，聲音很好聽。
我很喜歡酒保先生的聲音。沉穩、蘊含力量，或許唱起歌來也很好聽。
「嗯，會直接從這裡回日本。」我說，「我們預計後天回去。」
「是嗎？那我明天去找你方便嗎？」
咦？這是要約我的意思嗎？
「是沒有不方便，但您要……？」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沒什麼，只是如果你沒有行程的話，作為地主，我可以帶你去一些有趣的地方。」
「好啊。」我將這份邀約答應了下來。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憑感覺來說，酒保先生是個正經人，我想踰矩的事他應該不會做。雖然我對他是有那份心思。
約好了地點，我笑著道了明天見，準備掛電話時那頭卻又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嗎？」我主動問道。
「啊，恭喜你得到新秀獎。我在店裡看了轉播，你做得很好。」他說，聲音是笑著的。
你做得很好。我禁不住自己對這句稱讚雀躍的心情。
或許因為酒保先生是比我大上十歲多的長輩吧，我從來沒被長輩認可過。
「謝謝，昨晚酒保……波多先生調的酒很好喝。」我開始稱呼他的名字。
「啊，你喜歡就好。不過下次還是不要這麼毫無防備比較好，如果遇上了居心不良的變態，可就不會只是送你回房這麼簡單的事了。」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複雜，藏著我聽不懂的情緒。
「給您添麻煩了。謝謝提醒。」我說，有點不好意思。
他只是笑著說那就明天見了，接著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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